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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、终始参差·云水暗垂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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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秦有得天独厚的川西平原,吴征的前世里民间称为天府之国,了不起的弄潮儿们则称为帝王之资。

而中原之地向为神州大地的中枢,所依仗的就是比川西平原更加广阔,土地更加肥沃的关中平原。正是入秋时分,熟透的小麦在风中摇起层层麦浪,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关中平原,在秋季里犹如千里金城。

向南走到平原的尽头便是秦岭,忽然拔地而起的高山峻岭草木清幽,夏季里是不可多得的避暑之地。即使炎夏已过,秋老虎带来的燥热仍让人不适。秦岭半山腰修建有一座避暑宫室,虽不奢华却背阴朝阳,空气湿润。秋日里的黄昏在宫室前宽阔的青石板平台上,正面朝平原,如踩着金色的海洋。

平台的两面尽头是两条长长的石阶,弯弯曲曲转至山脚。一条上山,一条下山。高大的香樟散发着木香,低矮的山茶将秋意的黄绿相间丛中点缀出翩翩酡红。

身高中等的灰衣客人迤逦上山。斗笠与纱帘遮去了容颜,只依稀见得身材玲珑,抬腿时宽松的灰袍遮不去臀股间丰隆幼圆的弧度。即使她半低着头,也未刻意搔首弄姿,一起一落的双腿让腴润的臀股一隐一现,不显姿色的灰袍依然现出绝美的风姿。

平台处支起的暖玉石桌紧挨围栏,桌旁一只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,铜壶里的水也已滚得白气蒸腾。楠木茶盘上一杯五盏,即使洗得干干净净尚未开沏,依然飘着悠悠茶香。

翠绿琢玉雕铸的夜光杯里正盛着鲜红的酒液,被一只嫩白如牛乳,细腻如滑脂的小手托在掌中。独饮的美妇襦裙批纱,酒量甚豪,将鼻尖在杯口深深一嗅,随即张开珊瑚珠般的丹唇一饮而尽。葡萄美酒清冽甘美,美妇闭目享用了一番滋味,展颜眉目一挑,欣然笑道:“柔掌门来了,请坐。”

“贫尼来迟,公主赎罪。”柔惜雪摘去斗笠合十一礼,素净清雅的面容低眉顺眼,可眼波仅微微一动却又媚态万方。让人见了不知是该赞她修行有成,化妩媚于不染尘,还是叹息绝美的容颜身段却遁入空门,只待红粉作骷髅。

“不迟,柔掌门试饮一杯?”栾采晴晃了晃白玉瓷瓶,半空的酒液轻灵地当当作响。

“贫尼饮茶即可。”柔惜雪揭开茶壶,眉目又是微动。

“还是本公主来吧。”栾采晴接过砂壶,先用滚水一烫笑道:“这壶还不错吧?”

上好的紫砂捏造,巴掌大小的方圆里雕龙画凤已让茶壶茶杯十分名贵罕见。壶外又拷上一层细薄光滑,洁净无缺的青白色玉瓷,难怪连柔惜雪也要微微惊诧。

“西域的珐琅瓷纹理细致,色彩纯正。宫中御用之物果然非同凡响,贫尼期待。”柔惜雪眼光独到,一眼看出其中的玄机。

“紫砂虽贵终是尘泥,岂可染于皇宫。珐琅雕瓷于滋味一无所用,却又不可或缺,这只壶叫【冰心玉壶】。”栾采晴与柔惜雪一注目,勾起的嘴角意有所指。她动作干脆利落,烫器,洗茶,封壶,分杯一气呵成:“用来沏【合宜仙毫】最佳,刚采制的新茶,宫中也刚到不久,柔掌门请品一品。”

“贫尼谢公主厚意。”

柔惜雪小口小口地抿着茶,只听栾采晴又玩味地笑道:“如此美景好茶,可惜少了一曲仙乐……”

柔惜雪放下茶杯歉然道:“不意发生诸多意外,贫尼也无可奈何。玦儿未能返回,请公主与太子殿下赎罪。”

“咯咯咯,没有没有。柔掌门的高徒做事尽心尽力,一丝不苟,待她回了长安,本公主还要重重地赏她!为什么要回来?呆在成都最好!一身好本事困于高墙之内才是可惜,正要在成都方一展骥足。”栾采晴放声娇笑,毫不掩饰幸灾乐祸。

“或许是公主与太子不睦?”皇家之事纷繁复杂,柔惜雪暗道一句不敢多言,只模糊道:“贫尼也是这般心意,只是太子殿下有令不敢不从,若殿下怪罪还请公主多多美言几句。”

“不会不会,柔掌门放心,殿下一句怪罪的话都不会说,至少现下还不会。”栾采晴笑得更加放肆,似有出了口恶气的畅快,又借着这一番恣意纵情不经意道:“我那侄儿虽是尘泥,端的是年少潇洒又英俊不凡,本公主就怕一个女娃儿管不住自己,莫要日久生情舍不得回来。”

“公主也放心,玦儿一向心如止水只好武学,最重师门恩义,若不是太子殿下青眼有加也会如贫尼一般落发修行。不会的。”柔惜雪微微笑着摇头道。

“就算是修行的女尼,还是女人。就像这只【冰心玉壶】一样,拷制了珐琅瓷,内里还是紫砂。”栾采晴举壶将茶盏添满提醒道:“柔掌门大才,不过修行久了未必懂得女人。女人也很奇怪,不喜欢的人给她金山银山,她若不缺或是不爱这些未必看一眼。碰到了喜欢的人,就是给碗粗粝的饭菜她也甘之如饴。令徒的年纪正是飘忽不定,易受诱骗之时,还请柔掌门勿要掉以轻心,以免误了大事。”

“贫尼确实不懂,公主怎么说,贫尼就怎么做。”

“嗯。她的书信没有断过,我那侄儿的修为日渐一日地上涨,眼看就要到了关键处。柔掌门当也知道,皇兄已遣使前往秦,盛两国约见会盟剿灭暗香零落贼党一事,内里还有些隐情我不便明说。祝家的下场如何,或者说祝雅瞳的下场如何,成败在此一举!柔掌门万万小心在意,半点轻慢不得。”栾采晴收起嬉皮笑脸,蹙眉严正道。

“祝师妹……自从那件事之后便走邪魔之路,于大燕与门派虽有百利,不如一害。贫尼规劝无用,也不能容她再错下去,坑害大燕与天阴门,自当尽心尽力。”

“不出五月之后,凉州三关之外的会盟,我会去,柔掌门也要去,祝雅瞳……也一定会去的!”

“公主说三国会盟?莫非盛国也会遣人来么?”

“呵呵。”栾采晴毫不掩饰地哂笑一声道:“皇兄让他们做什么,他们就做什么。参与会盟的无非就是张圣杰,凑个数罢了。”

“这么说盛国处不会有大的变数了。”

“不会,即使他们想,也不敢,今年给大燕的岁贡加了三成,张安易搜刮民脂民膏依时送到,再过个五年,该把他的国库都搬空了。变数只在祝雅瞳!她本事太大,就算天罗地网也难保不出疏漏,所以不仅柔掌门要去,丘大将军也要去,我还会与皇兄央请一些高手来,越多!越好!”

“公主,贫尼多嘴一句。暗香零落祸乱世间已久,百姓多受其害,连有些贵族也不可避免,孟永淑已死在成都。公主也曾言道他们是前朝遗党作乱,贫尼以为此事才是头等要事,若是只把心思放在祝雅瞳身上,会不会影响此事?”柔惜雪一语问毕,口中喃喃低念佛号祈福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栾采晴略有疑惑,又摇头道:“本公主只知这一回已得皇兄首肯,以皇兄的雄才大略,两边都是考量周全过的。我要算计祝雅瞳已十分难办,贼党的事我没工夫去管,自有皇兄操心。呵呵,照我猜测,祝家难免和这帮杀千刀的狗贼有关,否则一帮藏头藏尾的贼党,怎能做得如此家大业大!”

“唔……公主这一说,倒也有理。”柔惜雪诧异之色一闪而过,蹙眉若有所思道:“祝师妹向来行事诡秘,用心不纯,倒与暗香零落颇多暗合之处……”

“哼……自从有了孩子,她跟个疯魔有什么区别?旁人不好宣之于口,本公主不怕说。前朝遗党无非想着复国,祝雅瞳想的却是建国,否则她那个儿子永远见不得光!明面上看不出什么,背地里谁知道她做的勾当?燕秦一战,凉州平白无故多了粮草硬生生撑了半年,呵呵,哪里来的?我就不信没有祝雅瞳的手脚。本公主想得到,皇兄更猜得到,嘴上不说而已。二者目的一致,一个做明一个做暗有何不可?若不是暗香零落在世上百来年啦,照我说这就是祝雅瞳那贱人组建的贼党!”栾采晴面色阴晴不定,咬牙切齿道。

“祝师妹虽犯了混,恶事做尽倒也不至于。”

“只可惜不是。否则这一回,本公主把她祝家上下全数活剐了。”

“善哉,善哉。”

“总之这一回天时,地利,人和,良机千载难逢!若再叫她逃了去,这一生再无机会。今后她孤身一人若要报复起来可就厉害了,本公主最多躲在皇宫里一辈子不出来。天阴门家业也不小,人手与防卫与皇宫比起来,可就要差了那么些。柔掌门或许不怕她,门人可就抵不了几个回合,柔掌门明白么?”栾采晴转颜又笑,对柔惜雪逐渐低垂下眼眸,忧色渐浓满意得很。

“当然明白。唉,公主有一件事说得不对。”柔惜雪无奈地摇头道:“祝师妹功力通玄,贫尼也怕她。”

“嗯?请柔掌门细说。”栾采晴吃了一惊肃容道。

“在驿馆里祝师妹对公主不敬,贫尼出手阻止。当下便知祝师妹功力又将贫尼抛远一截!我上上回与她较技已是两年之前,当时已十分艰难,驿馆一战更觉不如。以祝师妹修为精深进展之速,如今贫尼已不是对手。放眼天下,向无极不如她,即使丘大将军也未必稳胜,刨去陛下的能为贫尼不知,还能压她一头的或许只有费鸿曦一人而已。武道无极途,再假以时日,天下或无人能制!”柔惜雪忧色更浓,不住地抿唇,居然掩饰不住心中的紧张。

“原来如此……但凡一个人心中有执念就会变得强大而可怕!”栾采晴梗着咽喉艰难道:“既然如此,只能以数量取胜!皇兄也已备下预案,届时皇兄身边的两位也会一同去凉州!”

“陛下圣明,当有万全之策了!祝师妹……罢了,总之公主怎么说,贫尼怎么做。”柔惜雪合十行礼,低垂的妙目中水光流动,似凄然,似期许,似尘埃落定之后的安详平和。

“嗯,该当准备准备,不久之后就要动身了……”

两人忽然陷入了沉默,只阵阵山风吹动满山林木,哗哗作响地摇下枯黄的落叶!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“呵嗤……”须眉半白的老人搁下掌中狼毫,揉了揉鼻子笑道:“什么人在念叨老夫的坏话?”

“什么人还敢念爷爷的坏话?”剑眉高鼻的年轻男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,只盯着老人刚挥毫完毕的一幅字目不转睛。

“那倒未必,背后骂爷爷的人可不少!不过最近天气转凉,就算武功深湛也要及时添衣保暖,不可逆天而行。好了你看,爷爷这一幅字怎么样?”老人拈着须摇头晃脑,颇为自得。

虽猜不透老人的年纪,可看他须发半白,面上却几无皱纹,双目炯炯有神,随意开口却声若洪钟,也知不过三十出头的面相远比他的实际年龄为轻。

上好的湖纸,得辉阁特制的香墨,都抵不过刚劲有力,剑拔弩张的“政通人和”四字。

年轻人品味良久才道:“爷爷这一幅字似有剑意,也似有画意。融剑,画二意入字,水墨明淡,虽是剑拔弩张,可政通人和更需平衡各家,凝聚人心,四字里颇有圆融。爷爷的笔意又深了!”

“嘿嘿嘿,好说好说!”老人绕着丈许长的书桌转圈,连连贪看,越看越爱,一颗脑袋摇晃幅度越发大了:“稍有欠缺,嘿嘿,差不多咯,差不多咯。待再完善一点,这一路【紫毫惊风诀】就传给你!嘿嘿,嘿嘿!”

“多谢爷爷!”年轻人大喜,又道:“孙儿定当勤加研习!也传授家中兄弟。”

“随你,随你!”老人漫不经心答道:“家里就你对书法一道研究颇深,天份也高。其他人不懂书法,学不学都没甚差别,学了也学不会。嗯,洛天池的字还写得有点模样,你让他试试,旁的人么也免废心思了。”

年轻人还待答话,管家的高声在院外响起:“老爷,陛下请您入宫见驾!”

盛都紫陵城,北有降天江行成天堑,支流艳阳河穿城而过,哺育了这片富庶之都。比较长安与成都,紫陵城的文风之盛天下无双!老人评价的“不懂书法”放在别处也称得上工整端庄,颇有小成。至于城中擅写字作画者不知凡几,坊市间字画倒占了小半,天下独树一帜。

老人穿过宽阔的润笔路直入皇城,进御书房见驾。

“费爱卿来了?快坐吧。”

御书房里只有两人,盛皇张安易面目和善,薄薄的唇角带笑,可两条浓眉如青龙盘卧,鼻梁高挺,不怒而威。若不是亲眼所见,难以相信这位一生不安也不易,处处受到燕皇栾广江欺凌打压的盛国皇帝,居然能保养得如此之好。

“老臣来迟,陛下赎罪。”费鸿曦落了座,见另一名股肱重臣花向笛也在场,不由心中一凛。每每三人聚在一处,都有惊天动地的决断定下,不由他不心惊。

“孙贤志又来了。”花向笛比起费鸿曦就老了许多,眉目一乜,颇为不满。

“这一回是什么事?”费鸿曦虽是盛国柱石,却不需打理政务,消息慢了些。

“会盟,剿灭暗香零落。祝家现任家主祝雅瞳传来的消息,这帮贼党居然是前朝余孽,贼首骑乘的可是豹羽鵟!”花向笛随手拿起身边的黄帛掷向费鸿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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